【映見《六祖壇經》】第一品(1).悟法傳衣

 

【映見《六祖壇經》】

〈前言〉:

自從進入心靈的領域,我發現各教各派都有自己的一套說法、主張,不止所使用的名詞用語不同,連立場和論述的方向都有很大的差異,更別說那些掛上宗教色彩的人,眾說紛紜莫衷一是。讓我禁不住產生了疑問:「那標準到底是什麼?」

 

我想,我們都有個共同的前提,那就是我們都共同生活在同一個宇宙,同一個地球。在這樣的一個前提下,談到真理,談到終極是不應該有兩個答案的。儘管有各種不同的說法,但本質都應該是同一個東西才對。我深信,一定會有「一個共通客觀的標準」存在。

 

於是,我就私下遊走了各大教派十餘年,直到我遇見了「祖師禪」才停止了我的腳步。因為它是一個穿越宗教,直究道裡的一門學問,不跟你囉嗦,也沒那麼多繁文縟節的宗教儀式。談的是教育,說的是人本,要啟發的是你的靈性。說得更直接點,它不會箝制你的思想,而是解放你的思想,它也不要你的信仰,而是要你清楚明白自己在幹什麼。相反的是,始終要你握好屬於自己人生的主導權才是它唯一的宗旨。而對於祖師禪,談得最為詳盡完整,透徹到令人嘆為觀止的就莫過於《六祖壇經》了。

 

《壇經》一開頭,六祖就開宗明義的說:「各位善知識! 總之,只要以清淨心來念『摩訶般若波羅蜜』就是了。」其實,整部《壇經》也只是在闡述語解說這麼一句話而已。若轉成禪宗的話來說,也就「明心見性」四個字,就這四個字,竟讓 六祖惠能費盡一生來寫下這本《六祖壇經》。

 

《六祖壇經》畢竟還是時隔千年的寶典,除了裡面有眾多的佛家語彙外,還是用文言文來書寫的一本經書,而如何把它轉成現代人人易懂的白話文,正是此檔【映見《六祖壇經》】的目的。其中我已盡可能的將些專業術語,以會通的方式把它們轉成現代語彙,好讓讀者方便解讀對照,但畢竟這份檔案也還只是我的教學講義,若就書作而言是不夠完整的,未得詳盡處就請多包涵了。僅此與有緣人分享。 /1050722林常青Frank

 

〈第一品〉(1)悟法傳衣

時大師至寶林,韶州韋刺史名璩,與官僚入山。請師於大梵寺講堂為眾開緣說「摩訶般若波羅蜜法」。師升座次,刺史官僚三十餘人,儒宗學士三十餘人,僧尼道俗一千餘人,同時作禮,願聞法要。

當時 惠能大師到了寶林寺後,韶州縣就有個叫 韋璩的地方父母官,偕同部屬們一起入山敦請大師到大梵寺去為大眾演說「摩訶般若波羅蜜法」。大師上堂坐定,席下的人有地方官員三十幾個,各方知識份子三十幾人,出家及在家的各方聽眾約一千多人,同時向大師作禮問訊,並一致的期盼能聽到大師講解大乘佛法的精義。

大師告曰:善知識!總淨心念「摩訶般若波羅蜜」。

大師一開場就說:「各位善知識! 總之,只要以清淨心來念『摩訶般若波羅蜜』就是了。」

(註:「善知識」即有學之士,或知書達禮的人;「摩訶般若波羅蜜」即到達彼岸的大智慧。)

大師良久復告眾曰:善知識!菩提自性,本來清淨,但用此心,直了成佛。

說了這句話後,大師停頓了很久,才繼續說:「各位善知識!在『菩提自性』本身就是清清淨淨的,只要善用這個部分,就可以直接了脫成佛了。」

(註:一般學佛者總以為「摩訶般若波羅蜜」都在外頭,六祖即斬釘截鐵地跟你說:錯了,它就在你內在的「自性」;「自性」可翻譯為「自己的性情(能量)」,是每一個人的最終本質,它的組成有「淨、染」兩個部分。淨者,即「菩提自性」或「真如自性」或我們當今所謂的「靈性」是指最純粹的部分;染者,是指一個人的「心智意識」即「心和腦的部分」。)

善知識!且聽惠能行由得法事意。能嚴父本貫范陽,左降流於嶺南,作新州百姓。此身不幸,父又早亡。老母孤遺,移來南海。艱辛貧乏,於市賣柴。

六祖說:「各位善知識! 且先聽聽 惠能一路過來是如何得法的事。家父本來原籍是在范陽(河北省),後被降職才流放到嶺南(廣東省)新州(新興縣)來,並落籍為平民百姓。我童年的身世很不好,父親很早就去世了。後來和老母遷居到南海這個地方,家境非常的辛苦貧乏,只能靠在市場上賣柴來生活。

時有一客買柴,使令送至客店。客收去,能得錢,卻出門外,見一客誦經。能一聞經云:「應無所住,而生其心」,心即開悟。遂問客誦何經?客曰:《金剛經》。復問從何所來持此經典?客云:我從蘄州黃梅縣東禪寺來。其寺是五祖忍大師在彼主化,門人一千有餘,我到彼中禮拜,聽受此經。大師常勸僧俗但持《金剛經》即自見性,直了成佛。

有一天,有一位顧客買了柴,要我把柴送到客店。顧客將柴收下,我得了錢,退出門外時,見到一位客人在念經。我一聽經文說到:『應無所住而生其心』,頓時就心開解悟了。於是就問客人所誦讀的是什麼經? 客人說是《金剛經》。接著問他這經典是怎什麼來的? 客人說:『我是從我從蘄州(湖北省)黃梅縣【東禪寺】得來的。東禪寺就是由禪宗五祖 弘忍大師主持教化的道場,參學弟子有一千多人。我就在那個寺院禮拜祖師,聽受此經的。五祖大師常勸出家、在家大眾只要誦持《金剛經》,就能自己本見,直接了脫成佛。』

能聞說,宿昔有緣,乃蒙一客取銀十兩與能,令充老母衣糧,教便往黃梅禮拜五祖。能安置母畢,即便辭親,不經三十餘日,便至黃梅禮拜五祖。

我聽他說完之後,真是前世有緣,承蒙一位客人取十兩銀子給我,做為安頓老母的生活費,叫我就到黃梅去禮拜五祖。我把母親一切都安排妥當後,就和母親告別了。只用了三十幾天的時間,就到達湖北黃梅縣【東禪寺】禮拜五祖。

問能曰:汝何方人?欲求何物?

五祖問我:「你是哪裡人? 到我這裡來想求什麼?」

能對曰:弟子是嶺南新州百姓,遠來禮師。惟求作佛,不求餘物。

惠能答:「弟子是嶺南新州的平民百姓,遠道而來禮拜大師,一心只求作佛,不求其他。」

祖言:汝是嶺南人,又是獦獠,若為堪作佛?

五祖說:「你是中國邊陲的嶺南人,又是文化落後未開化的少數民族,憑什麼能作佛?」

能曰:人雖有南北,佛性本無南北;獦獠身與和尚不同,佛性有何差別?

惠能答:「人身雖有南北之分,但佛性並沒有南北;我這野蠻人和師父您身份是不同,但您我的佛性有差別嗎? 」

祖更欲與語,且見徒眾總在左右,乃令隨眾作務。

五祖本想與我進一步多說些,但見徒弟們總在左右看著,才命令身邊大家都工作去。

予曰:惠能啟和尚,弟子自心常生智慧,不離自性,即是福田。未審和尚教作何務?

於是我說:「惠能要向師父您啟秉的是,弟子我的智慧常不離心,亦不離自性,本就很幸福了。不知道師父您要教我作些什麼? 」

(註:由此可見六祖 惠能一開始就是「以平常心來單純求法的」,心中並沒有要求智慧、解脫、福報等。)

祖云:這獦獠根性大利,汝更勿言,著槽廠去。

五祖說:「這野蠻人太聰明犀利了,你別再多說了,到槽廠去吧!」

能退至後院,有一行者差能破柴踏碓,經八月餘。

惠能於是很聽話的退到後院槽廠,有一位帶髮修行的人,分派惠能一份破柴、踏碓舂米的工作,就這樣工作了八個多月。

(註:一連八個月只是「破柴、踏碓」,可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起的。)

祖一日見能曰:吾思汝之見可用,恐有惡人害汝,遂不與汝言,知之否?

有一天 五祖在後院見到惠能,說:「我心在想,你的見地很好,但又恐怕有不懷好心的人會對你不利,所以才沒和你多說,你知道嗎?」

能曰:弟子亦知師意,不敢行至堂前,令人不覺。

惠能說:「弟子也知道師父的心意,所以才不敢在法堂前行走,避免大眾起疑。」

(註:這就是默契,這對師徒簡直是渾然天成。)

祖一日喚諸門人總來,吾向汝說:世人生死事大,汝等終日只求福田,不求出離生死苦海。自性若迷,福何可救?汝等各去自看智慧,取自本心般若之性,各作一偈,來呈吾看。若悟「大意」,付汝衣法,為第六代祖。火急速去,不得遲滯,思量即不中用,見性之人,言下須見。若如此者,輪刀上陣亦得見之。

有一天,五祖將他的學生徒弟們全都召集過來,我對你們講:「世上的『生死』才是人生的大事,而你們整天只曉得求福報,不知求脫生死的苦海。若是『自己的性情』迷失了方向,就算有再大的福報,也救不了你們。你們就各自回去,看著自己的智慧,要由『自己本心的般若』性中去取,每人各作一首偈,呈上來給我看看。如果誰能悟得『佛法的宗旨』,我就將衣法傳給他,作為禪宗第六代祖師。要火急般的快去,不得延遲逗留,一落到心智的分別計較就錯了,就沒用了。如果真是見性的人,必須話下就見。如果真是這樣的人,就算在輪刀上陣的戰場,也一樣得見。」

(註:真「見性者」,是時刻都能見,無須思考。)

眾得處分,退而遞相謂曰:「我等眾人不須澄心用意作偈將呈和尚,有何所益?神秀上座現為教授師,必是他得,我輩謾作偈頌,枉用心力。」諸人聞語,總皆息心,咸言:「我等已後依止秀師,何煩作偈。」

大家聽了 五祖吩咐之後,退下來互相討論著說:「我們這些人也無需費盡心機作偈給師父看了,作了又有什麼用呢?神秀上座現在是我們的指導老師,不用說,一定是他得的。我們如果還自欺的去作偈,也只是枉費心機罷。」大家聽了這些話以後,都打消了作偈的念頭,都說:「我們以後跟隨 神秀大師兄就好了,何必煩心作偈!」

神秀思惟:「諸人不呈偈者,為我與他為教授師,我須作偈將呈和尚。若不呈偈,和尚如何知我心中見解深淺?我呈偈意,求法即善,覓祖即惡,卻同凡心奪其聖位奚別?若不呈偈,終不得法。大難!大難!」

神秀心裡想著:「大家放棄作偈,都是因為我是他們的指導老師,那我一定要作個偈給師父才行。如果我不作,師父又怎麼知道『我的見地如何』?但我呈偈的心意,要是為了求法就好,而如果意在爭取祖師的位子,那就不好了!這和想要奪取祖位的貪心凡夫有何差別?可是,若不呈偈,終究無法印證。這件事情實在太難為了!太難為了!」

(註:從此事件的描述來看,神秀一直被陷在「心智的思維」裡打轉,而無法單純的「憑直覺而行」。這種忐忑不安,也是心中的生死苦海啊!)

五祖堂前有步廊三間,擬請供奉盧珍畫楞伽經變相及五祖血脈圖流傳供養。神秀作偈成已,數度欲呈,行至堂前,心中恍惚,遍體汗流,擬呈不得。前後經四日,一十三度呈偈不得。

五祖法堂前有三間走廊,原來打算請供奉的 盧珍居士來畫《楞伽經》變相圖及「禪宗五代祖師承傳的血脈圖」壁畫,藉以流傳啟發人心供養用的。神秀做好了偈,曾經幾度想呈送給五祖,但每次走到堂前,總是感覺到心中恍惚,汗流全身,想呈又不敢冒昧。就這樣前後四天,共有十三次來回進退,仍沒把握送出。

秀乃思惟:「不如向廊下書著,從他和尚看見。忽若道好,即出禮拜,云是秀作。若道不堪,枉向山中數年受人禮拜,更修何道?」是夜三更,不使人知,自執燈,書偈於南廊壁間,呈心所見。

後來 神秀心想:「不如把偈子就寫在堂前走廊的牆壁上,讓師父看得到。如果師父說好,我就出來禮拜,承認是自己作的;若說不好,那就真怪自己來山中多年枉受他人恭敬了,更別說到要修道!?」於是,當夜三更時分,偷偷不讓別人知道,自己提著燈籠把偈子寫到南廊壁上,來呈現自己心中的見地。

神秀偈曰:「身是菩提樹,心如明鏡臺,時時勤拂拭,勿使惹塵埃。」

神秀的偈子:「人的身體就好比像一棵菩提樹,而人的心就像一張光明如鏡的臺桌,需要勤快的打掃清理,別讓它沾滿了灰塵。」

(註:神秀此偈,在見地上仍然停留在有層次,有階級的「有為法」上,所以尚不得究竟。)

秀書偈了,便卻歸房,人總不知。秀復思惟:「五祖明日見偈歡喜,即我與法有緣;若言不堪,自是我迷,宿業障重,不合得法。聖意難測!」房中思想,坐臥不安,直至五更。

神秀寫好偈子後,就回到自己的房間,寺裡大家都不知道這樁事。神秀反覆的想:「明天 師父看到偈子很開心的話,就代表我與法()有緣;若說不堪,自然是我還沒得悟,過去的業障太重,所以不應得法()。唉,聖人的心意,難測啊!」神秀在房中思前想後,心緒不寧,坐臥不安,一直到五更天亮。

祖已知神秀入門未得,不見自性。天明,祖喚盧供奉來,向南廊壁間繪畫圖相,忽見其偈,報言:「供奉卻不用畫,勞爾遠來。經云:凡所有相,皆是虛妄。但留此偈,與人誦持,依此偈修,免墮惡道;依此偈修,有大利益。」令門人炷香禮敬,盡誦此偈,即得「見性」。門人誦偈,皆歎善哉!

其實據 五祖平日對神秀的觀察,早已知道他還沒有入門,尚未見性。天亮之後,五祖請了 盧供奉來,準備去南邊走廊牆壁上繪畫(即「楞伽法會圖」及「五代祖師承傳圖」)。這時忽然看到 神秀寫在牆壁的偈子,於是 五祖就對 盧供奉說:「供奉!壁畫不用畫了,還勞累你遠道而來,真不好意思。《金剛經》說:『凡所有相,皆是虛妄。』牆上這首偈子,就留下來給大家誦念受持吧。只要依照這首偈子去修,可以避免墮落不好的惡道;只要依它去修,還會有很大的好處。」於是,五祖教門人焚香禮拜,並說:「盡誦此偈,即可見性」。徒生們都誦念的讚歎說:寫得真好啊!

(註:何以 五祖明知此偈未通,而仍說「盡誦此偈,即可見性」?)

祖三更喚秀入堂,問曰:偈是汝作否?

五祖於當天晚上三更時分,在法堂上召見了 神秀,問道:「那首偈是不是你寫的?」

秀言:實是秀作,不敢妄求祖位,望和尚慈悲,看弟子有少智慧否?

神秀答:「確實是弟子寫的,弟子不敢妄求祖位,只希望師父慈悲,幫弟子看看是否有點智慧?」

祖曰:汝作此偈,未見本性,只到門外,未入門內。如此見解,覓無上菩提,了不可得。

五祖說:「你這偈子,還是沒有看到自己的本性,頂多只到門口,還沒進到裡頭來。像這樣的見地,要想獲得『無上覺悟』的大智慧,是不可能的。」

無上菩提,須得言下識自本心,見自本性,不生不滅。於一切時中,念念自見,萬法無滯,一真一切真,萬境自如如。如如之心,即是真實。若如是見,即是無上菩提之自性也。

五祖又說:「所謂無上菩提,是『必須在話下就看到自己本心,自己的本性,是不生不滅的。』而且無論在什麼時候,在每一當念之下都能自知自見。這樣,在應用上才能萬法通暢無滯,所謂『一真一切真,萬境自如如』就是這意思。這個能如其所是的心,就是它真實的樣子。如果能像這樣的見地,就是『無上菩提』的自然本性了。」

(註:五祖在這段話裡,對「無上菩提」描繪的非常清楚明白,亦可作為對無上菩提的一種界定。它是屬於「無為法」的層次,要能如人「眼開即見」般的自然,即無須任何刻意勉力就能自知的意思。)

汝且去一兩日思惟,更作一偈,將來吾看;汝偈若入得門,付汝衣法。

五祖說:「你再回去想個一、兩天,再作一首偈來給我看。如果你的偈子能入得了門,我就把衣法傳授給你(為第六代祖)。」

(註:其實,五祖在這已經給 神秀設下了陷阱了。叫他回去再「想」個一兩天,這無上菩提豈是能用「想」就得到的!)

神秀作禮而出。又經數日,作偈不成,心中恍惚,神思不安,猶如夢中,行坐不樂。

神秀聽了 五祖開示後,作禮退出。這樣經過幾天,還是作不成偈。這些天中,心情很不安寧,恍惚如夢的坐臥不安。

復兩日,有一童子於碓房過,唱誦其偈。能一聞,便知此偈未見本性。雖未蒙教授,早識大意。

過了兩天,一位童子從碓房經過,口裡唱誦著神秀的偈子:「身是菩提樹,心如明鏡臺,時時勤拂拭,勿使惹塵埃。」我一聽,就知道這首偈還沒見性。雖然我來黃梅八個多月,未曾蒙受 五祖的教導,但我就知道什麼是『佛法的宗旨』。」

(註:由此可見佛法的「大意(宗旨)」惠能早就知曉,五祖只是幫他印證確認,和疏導而已。)

遂問童子曰:誦者何偈?童子言:爾這獦獠,不知大師言世人生死事大,欲得傳付衣法,令門人作偈來看,若悟大意,即付衣法為第六祖。神秀上座於南廊壁上書無相偈,大師令人皆誦此偈,依此偈修,免墮惡道。

於是就問童子:「你誦的是什麼偈?」童子說:「你這獦獠不曉得,五祖說世人生死事大,想要傳付衣法,所以命大家去作偈給他看,如果悟得佛法宗旨,就傳衣法為第六代祖師。神秀上座在南廊壁上就寫了這首無相偈,五祖叫大眾都誦持此偈,說依此偈修,就可免墮惡道。」

能曰:我亦要誦此,結來生緣,同生佛地。上人!我此踏碓八個餘月,未曾行到堂前。望上人引至偈前禮拜。

惠能說:「那我也要來誦一誦,好結來生法緣同生佛地。上人!我來到這,破柴踏碓已有八個多月,從來沒去過法堂,希望上人能帶我到偈前去禮拜。」

童子引至偈前作禮。能曰:能不識字,請上人為讀。時有江州別駕姓張名日用,便高聲讀。能聞已,因自言亦有一偈,望別駕為書。

於是童子就帶 惠能到堂前廊下,惠能說:「惠能不識字,請上人為我讀誦一下。」這時,有一位叫 張日用的江州別駕,就幫忙高聲朗讀。惠能聽了以後,就對張別駕說:「我對此也有一偈,希望別駕能代為書寫。」

別駕言:獦獠,汝亦作偈,其事希有。能啟別駕言:欲學無上菩提,不得輕於初學。下下人有上上智,上上人有沒意智。若輕人,即有無量無邊罪。

張別駕說:「野蠻人,你也會作偈!這真是一件希有的事。」惠能對張別駕說:「要想學得無上菩提,不可以瞧不起初學的人。階層再下等的人也會有上等的智慧,而再上等的人也會有智慧不靈光的時候。如果隨便輕視別人,就會有沒完沒了的罪過。」

(註:「沒意智」即智慧被掩沒了,出不來的意思;「下下人有上上智,上上人有沒意智。」這是一句名言,凡修行者應當要銘記於心。)

別駕言:汝但誦偈,吾為汝書。汝若得法,先須度吾,勿忘此言。

張別駕說:「好,你只要說出來,我替你寫上。你如果得法,可別忘了要先度我哦!」

能偈曰:「菩提本無樹,明鏡亦非臺,本來無一物,何處惹塵埃。」

惠能的偈頌是:「這菩提根本就不是有形的樹木,心鏡也只是個形容詞,本來就不是存在的東西,哪裡會沾惹得上塵埃呢!」

(註:「祖師禪」即「佛心宗」講求的是,一切都要如其所是的「本然論」,所以叫做「無為法」。)

書此偈已,徒眾總驚,無不嗟訝!各相謂言:奇哉!不得以貌取人,何得多時,使他肉身菩薩?祖見眾人驚怪,恐人損害,遂將鞋擦了偈云:亦未見性。眾人疑息。

張別駕把偈寫下後,大家看到都十分驚呀的讚歎!並傳說開來:「真是奇怪,實在不能以貌取人呀!他才來沒多久,竟讓他成就了這麼一樽肉身菩薩?」五祖看到大眾這樣大驚小怪,深怕有人傷害 惠能,於是就用鞋子把它擦掉,說:「一樣沒見性!」大家的疑論才得以平息。

次日,祖潛至碓坊,見能腰石舂米。

第二天,五祖偷偷的一個人潛到碓房來,看見 惠能腰上綁著石頭正在舂米。

語曰:求道之人,為法忘軀,當如是乎!即問曰:米熟也未?

五祖看到眼前的當景,就很感慨的說:「一個求道人,能為法忘軀,就該是這樣子啊!」隨即問道:「你這米熟了沒有?」

(註:此乃以「米」之青黃來象徵「見性」與否的問話。)

能曰:米熟久矣,猶欠篩在。

惠能答道:「米,早就熟了,只是還欠缺勘驗而已。」

祖以杖擊碓三下而去,能即會祖意。三更入室,祖以袈裟遮圍,不令人見。為說《金剛經》,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,能言下大悟「一切萬法不離自性」。

於是,五祖以手杖在碓上敲了三下就走了,惠能當下就領會五祖的意思,於是當夜入三更的時候,就進入  五祖的方丈室。五祖用袈裟遮圍著窗戶,以防別人看見,來為 惠能講解《金剛經》。講到「應無所住而生其心」時,惠能當下大悟「原來一切萬法的來源,都離不開自己的性情」。

(註:「應無所住而生其心」即在日常應對時,心不能停駐在任何地方(心不著相)來起用;「所」即處所,地方的意思。「住」停留的意思。)

遂啟祖言:何期自性本自清淨,何期自性本不生滅,何期自性本自具足,何期自性本無動搖,何期自性能生萬法。

於是當下就向 五祖報告自己的心得:「真沒想到自己的性情:原本就是自然而然的清清淨淨、不生不滅,還一切具足、從未動搖過,也沒想到它還能生出一切萬法來。」

(註:「何期自性本自清淨,何期自性本不生滅,何期自性本自具足,何期自性本無動搖,何期自性能生萬法。」這是 六祖在大澈大悟當下的心得報告(開悟偈),其內容對修習禪宗的人來說,是非常重要,不可輕忽的線索;可見 五祖的功勞除了印證外,還有導引深化的作用。)

祖曰:知悟本性,即名丈夫、天人師、佛。

五祖更進一步告知「能透徹的領悟自己本性的人,方可謂大丈夫、天人師,而其智慧也等同於佛的見地了。」

(註:這是 五祖對 惠能作進一步「加持」的強心針。)

三更受法,人盡不知。便傳頓教心法及衣缽,云:汝為第六代祖,善自護念,廣度有情,流布將來,無令斷絕。

就在這沒一個人知道的三更半夜 惠能接受了 五祖的傳法。五祖把「頓教心法及衣缽」交代後,對 惠能說:「現在的你就是禪宗的第六代祖師了,自己要懂得好好護持以上我所傳授給你的這番精神,將來能普度有情眾生,並發揚光大,千萬別讓它斷絕了。」

聽吾偈曰:有情來下種,因地果還生;無情既無種,無性亦無生。

聽我說個偈:「在廣度眾生時,要深懷慈悲的真情來播下菩提的種子,眾生因先天上有心地的滋養,所種下的菩提種子遲早都會生出佛果來;但是,施度者本身,在度眾生時卻不能有自許為度者的心念,而該以『無情既無種,無性亦無生』的『無念見地』來施行才可以。」

(註:五祖對 惠能交付了重託後,並以偈來囑咐將來在說法渡眾時要注意的「心要」,真可謂語重心長啊。)

祖復曰:昔達摩大師初來此土,人未之信,故傳此衣以為信體,代代相承。法則以心傳心,皆令自悟自解。

五祖又說:「過去初祖 達摩大師剛到中國傳法時,有關師承方面,如果沒有信物,人們是很難相信的,所以才傳下這份衣缽作為表信,就這樣一代代的承傳到現在;至於『真正的佛法,則是以心印心來相傳,都關注在『個人自心的領悟和了解為準。』」

(註:五祖在此特別叮囑「信物易傳,信心,難!」交代 惠能要特別注意。)

自古佛佛惟傳本體,師師密付本心。衣為爭端,止汝勿傳。若傳此衣,命如懸絲。汝須速去,恐人害汝。

五祖說:「其實,自古以來的每一位佛,一心只想要傳遞的就是這個『最根本的主體』,而代代祖師所私下密付的,也只是這個『最根本的心』。至於佛的袈裟嘛,那是件會引起奪端的東西,傳到你手上就好,別再傳了。倘若再傳下去,對生命會有危險的(必定會由此引起殺身之禍)。我想,現在的你就必須趕快離開這裡,我怕會有人將要加害於你。」

能曰:向甚處去?祖云:逢懷則止,遇會則藏。

惠能問:「那我要往哪去呢?」

五祖說:「你可以停留在廣西省的懷集縣,或隱藏到廣東省的四會縣裡。」

惠能三更領得衣缽,云:能本是南中人,久不知此山路,如何出得江口?

惠能在三更接受了衣缽後,向 五祖說:「惠能是嶺南來的人,來此雖有一段時間,但對山路不熟,要怎樣才能出得了江口?」

五祖言:汝不須憂,吾自送汝。

五祖說:「這你就不必擔憂,我會親自送你出去。」

祖相送直至九江。驛邊有一隻船子,祖令惠能上船。五祖把艣自搖。

五祖一直送 惠能到九江邊,渡口已經預備好了一隻船,五祖叫 惠能上船,五祖自己把艣來搖。

惠能言:請和尚坐,弟子合搖艣。

惠能說:「請師傅您老坐下,應該由弟子來搖艣才是。」

五祖云:合是吾渡汝。

五祖說:「不對,應該是我度你的呀。」

能云:迷時師度,悟了自度。度()名雖一,用處不同。惠能生在邊方,語音不正,蒙師付法,今已得悟,只合自性自度。

惠能說:「是的,迷時要靠師父度,悟了以後就要自己度了;度的名稱雖然一樣,但是它的用處不同啊(指悟前悟後之別)。惠能生長在邊陲,說話的語音不正,承蒙師父將佛法傳授了給我,現在已得悟了,今後自己的性情只能由自己來渡了。」

(註:度與渡,音同義異。此處實乃師徒藉機對話的一段,也顯出「悟前悟後之別」。)

祖云:如是如是。以後佛法,由汝大行。汝去三年,吾方逝世。汝今好去,努力向南。不宜速說,佛法難起。

五祖說:「就是這樣!就是這樣!以後的佛法,將由你來弘揚了。你去後三年,我才會逝世。你現在好好的去吧!努力向南方去,也不宜急著出來說法,因為要弘揚佛法的機緣是很難興起的。」

(註:「要弘揚佛法的『機緣』是很難興起的。」這話是挺深的告誡。)

能辭違祖已,發足南行,兩月中間,至大庾嶺。

惠能辭別 五祖後,就起步往南走了,約莫兩個月,到了大庾嶺。

五祖歸,數日不上堂。眾疑,詣問曰:和尚少病少惱否?

再說 五祖回到東禪寺之後,好多天都沒有上堂說法。大家心裡就覺得奇怪,於是就問起 五祖來說:「師父您是不是身體不舒服,還是有什麼煩心的事?」

曰:病即無,衣法已南矣。

五祖說:「生病,倒是沒有,只是衣缽和正法都已傳往南方去了。」

問誰人傳授?曰:能者得之。

大家就問:「是傳授給什麼人?」五祖說:「能者得之。」

(註:此乃雙關語,意指 惠能,或有實力應得之人。)

眾乃知焉。逐後數百人來,欲奪衣缽。一僧俗姓陳名惠明,先是四品將軍,性情粗糙,極意參尋,為眾人先,趁及於能。

大家這時才知道 惠能已經得衣法走了。於是眾中有數百人分道追逐,企圖奪回衣缽。其中有一位出家人,俗姓陳,名字叫惠明,在家的時候曾經當過四品將軍,性情很粗魯,非常積極的參與追尋,走在別人的前面,終於趕上了 惠能。

能擲下衣缽於石上,云:此衣表信,可力爭耶?能隱於草莽中。

惠能見狀不對,就將衣缽扔在石頭上,並說:「這衣缽是祖師承傳的表信之物,豈可用暴力爭得!」惠能於是躲藏在茅草叢中。

惠明至,提掇不動。乃喚云:行者行者,我為法來,不為衣來。

惠明趕到之後,看見衣缽在石頭上,就上來提取,但是他卻怎樣也提不動,於是他就叫著說:「行者!行者!我是為求法而來,不是為爭奪衣缽而來的,請你出來吧!」

能遂出坐盤石上。惠明作禮,云:望行者為我說法。

於是 惠能才從茅草中走出來,盤坐在石頭上。惠明先行禮,然後說:「希望行者能為我說法。」

能云:汝既為法而來,可屏息諸緣,勿生一念,吾為汝說。良久謂明曰:不思善,不思惡,正與麼時哪個,是明上座本來面目。惠明言下大悟。

惠能說:「你既然是為求法而來,是否可以屏心靜氣,放下一切前緣,直到能一念不生,我就為你說。就這樣靜默了許久,六祖問 惠明:「當你不思善,也不思惡時,正是此刻的哪個,就是 惠明上座你的『本來面目』了。」惠明當場言下大悟。

(註:「不思善,不思惡,正與麼時哪個」即什麼也沒想,也就是「無念當下哪個清醒的自己」;「本來面目」就是自己最初的樣子。)

復問云:上來密語密意外,還更有密意否?

惠明悟了以後,再問道:「除了上面的秘密語意外,還有其他的嗎?」

能云:與汝說者,即非密也。汝若返照,密在汝邊。

六祖說:「既然對你說了,就不是什麼秘密。你若依此返觀自照,這秘密就到你那了。」

明曰:惠明雖在黃梅,實未省自己面目。今蒙指示,如人飲水,冷暖自知。今行者即惠明師也。

惠明說:「惠明雖然身在黃梅,實在從來未想過自己的本來面目。而今得蒙指教,這種感受正有如人飲水般的真實,冷暖自知。現在行者您就是我惠明的師父了。」

能曰:汝若如是,吾與汝同師黃梅,善自護持。

六祖說:「你如果是這樣想的話,那我和你等同皈依黃梅 五祖,就各自分別好好護持這份心得吧!」

明又問:惠明今後向甚處去?

惠明又問:「那,惠明今後該往哪去呢?」

能曰:逢袁則止,遇蒙則居。明禮辭。

六祖指示他說:「逢袁則止,遇蒙則居。」惠明於是禮辭六祖。

明回至嶺下,謂趁眾曰:向陟ˋㄘㄨㄟㄨㄟˊ,竟無蹤跡,當別道尋之。趁眾咸以為然。

惠明回到山腳下時,遇到追趕上來的那些同伴,並跟大家說:「前面是崎嶇不平的上升坡,沒見到他的蹤跡,該向別的方向去找吧!」趕來的群眾聽到後,都以為然。

(註:「陟」是上升之意;「崔嵬」是崎嶇不平;惠明於是獨自前往廬山布水台,經三年,終於在袁州蒙山定居,弘化一方。)

能後至曹溪,又被惡人尋逐,乃於四會縣避難獵人隊中,凡經一十五載,時與獵人隨宜說法。獵人常令守網,每見生命盡放之。每至飯時,以菜寄煮肉鍋。或問,則對曰:但喫肉邊菜。

惠能後來到了曲江曹溪,又被惡人追尋到了。於是,就隱藏於四會縣的獵人隊裡避難,就這樣經過十五年。在這期間,也常為獵人們隨機說法。獵人常叫 惠能看守圍捕禽獸的網,而每當看到禽獸落入網中,就將牠們統統放生。在吃飯時,惠能總是將蔬菜寄煮在獵人肉鍋之中。有人問起,惠能則說:「只要吃肉邊菜就好。」

(註:六祖的「但喫肉邊菜」,可見素在心齋,不在口忌。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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