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映見《六祖壇經》】第六品「參請機緣」

〈第六品〉「參請機緣」

 ().尼姑 無盡藏

師自黃梅得法,回至韶州曹侯村,人無知者。有儒士劉志略,禮遇甚厚。志略有姑為尼,名無盡藏,常誦《大涅槃經》。師暫聽即知妙義,遂為解說。尼乃執卷問字。

當六祖自黃梅得法,回到韶州的曹侯村時,人們並不知道這件事。此時有個名叫劉志略讀書人,對大師非常禮遇。志略有個法名 無盡藏出家為尼的姑姑經常誦讀《大涅槃經》。六祖一聽就知道此經的精神在那,並為她解說。於是無盡藏尼姑就拿著經書問起字來。

師曰:字即不識,義即請問。

六祖曰:「文字,我就不認識了,若就道理,就請問吧。」

尼曰:字尚不識,曷能會義?

無盡藏尼姑就說:「連文字都不認識,又怎能了解道理呢?」

師曰:諸佛妙理,非關文字。

六祖說:「佛法的微妙道理,跟文字沒有關係。」

尼驚異之,遍告里中耆德云:此是有道之士,宜請供養。

無盡藏尼姑聽到後甚為驚呀,到處向鄉里中有德的長者遍告說:「這是一個真正有道之士,我們應該要禮請來好好供養。」

有晉武侯玄孫曹叔良及居民競來瞻禮。時寶林古寺自隋末兵火已廢,遂於故基重建梵宇,延僧居之,俄成寶坊。

於是,有晉武侯的玄孫曹叔良及居民等都爭相來瞻望禮拜。此時的寶林古寺,自從隋末兵火後已廢置很久了,接著就在原有的基礎上重新把廟宇給蓋起來,並延攬僧人入居,沒多久就成了一個著名的寶地。

師住九月餘日,又為惡黨尋逐,師乃遁於前山,被其縱火焚燒草木,師隱身挨入石中得免。石於是有師趺坐膝痕及衣布之紋,因名避難石。

六祖在這住了九個多月,又被惡黨找到驅逐,六祖於是就才隱藏到前山的森林去,隨後又被他們縱火焚燒山林,六祖還多虧藏身於石縫中才得以免難。後來石壁中還留下六祖當時趺坐的膝痕及衣裳的絡紋,因此而得名為避難石。

師憶五祖懷會止藏之囑,遂行隱於二邑焉。

此時六祖想起了五祖「懷會止藏」的囑咐,隨後就到這兩個地方隱藏了起來。

 

 ().僧人 法海

僧法海,韶州曲江人也。初參祖師,問曰:即心即佛,願垂指諭。

出家人 法海,韶州縣曲江人。第一次參拜六祖,就問:「何謂即心即佛,望得指導。」

師曰:前念不生即心,後念不滅即佛;成一切相即心,離一切相即佛。吾若具說,窮劫不盡。聽吾偈曰:

祖師說:「『前念未興起時就是心,而後念不會息滅的就是佛;能成就一切相的是心,能脫離一切相的是佛。』若要我完整的說,可就永遠都講不完了。且聽聽我下面的偈子吧:

(註:前句事說明心、佛共體,關鍵在後句「心能成相,佛卻離相」,可謂同一主體的兩種作用。)

即心名慧,即佛乃定。定慧等等,意中清淨。

作心的時候就叫做『慧』,作佛的時候就叫做『定』。當定慧現前時,人的意識是處於『清淨的無念狀態』。

(註:此心是「般若心」,此慧是「般若慧」,非一般心智層次的意識。)

悟此法門,由汝習性。用本無生,雙修是正。

能不能領悟這個法門,是跟你『性情運作的習慣』有關。要本著『無生法』來應用它,定慧要能同修等持才是正確的。

(註:「無念、無生」皆是「自性的般若狀態」。其實,修行就是要修持自己的心理狀態,或心性頻率。)

法海言下大悟,以偈讚曰:

法海聽後言下大悟,並以偈讚說:

「即心元是佛,不悟而自屈。

「這個心原來就是佛,不了解還真是冤枉了自己。

我知定慧因,雙修離諸物。」

我終於知道定慧是怎麼來的,要定慧雙修才能脫離諸相。」

(註:因「定、慧」是真如自性的一體兩面,所以修「真如自性」即是雙修等持;法海禪師是 六祖身邊的大弟子,也是《六祖壇經》的紀錄者。)

 

().僧人 法達

僧法達,洪州人,七歲出家,常誦《法華經》。來禮祖師,頭不至地。

僧人 法達,洪州縣人,七歲就出家,以《法華經》為主修。來禮拜六祖時態度很傲慢(頭不著地)。

師訶曰:禮不投地,何如不禮!汝心中必有一物,蘊習何事耶?

六祖就大罵他:「行禮不著地,不如不禮!想必在你心中一定有讓你引以為傲的東西,平常都研究些什麼?」

曰:念《法華經》已及三千部。

法達說:「我唸《法華經》已有三千遍了。」

師曰:汝若念至萬部,得其經意,不以為勝,則與吾偕行。汝今負此事業,都不知過。聽吾偈曰:

六祖說:「哦,是嗎?如果你能唸到一萬遍,真的了解又沒傲氣,那就和我差不多了。而今的你,連辜負了經意都還不知罪!且聽聽我下面的偈吧:

「禮本折幔幢,頭奚不至地。有我罪即生,亡功福無比。」

『行禮的目的,就是要挫折一個人的『傲慢之氣』,而你行禮卻頭不到地。要知道『有我就有罪,無我福無比』的道理。』」

(註:「有我就有罪,無我福無比」所講的是一個人的「自我」。)

師又曰:汝名什麼?

六祖又問:「你叫什麼名字?」

曰:法達。

法達回說:「法達。」

師曰:汝名法達,何曾達法?復說偈曰:

六祖說:「你叫 法達,你什麼時候達過法啊?接著又說了一偈:

「汝今名法達,勤誦未休歇。空誦但循聲,明心號菩薩。」

『你現在這個叫 法達的人,是很勤快不休的經誦。但也只是有口無心的白唸罷了,你可知道,是要能『明心見性』方可稱為菩薩的』。

汝今有緣故,吾今為汝說。但信佛無言,蓮華從口發。

你我今天算是有緣,我就為你說一說吧:你只要相信『就因為佛是無言說的,才能口出蓮花』。

達聞偈,悔謝曰:而今而後,當謙恭一切。

法達聽完偈後,深感懺悔的謝道:「是的,弟子從今以後,對一切都要謙下恭敬。

弟子誦《法華經》,未解經義,心常有疑。和尚智慧廣大,願略說經中義理。

只是弟子對《法華經》還不了解,心中常有疑惑。師父您智慧廣大,希望能為弟子稍微說一下經中的道理。」

師曰:法達!法即甚達,汝心不達。經本無疑,汝心自疑。汝念此經,以何為宗?

六祖說:「法達呀,法達!要之道,佛法是很通達的,只是你的心不通達。經文是沒問題的,是你的心把自己給弄糊塗了。我要問你,你所念的《法華經》,是以什麼為宗旨的?」

達曰:學人根性暗鈍,從來但依文誦念,豈知宗趣?

法達說:「學生根性魯鈍,從來只知依經誦念,又那裡知道什麼宗旨方向?」

師曰:吾不識文字,汝試取經誦之一遍,吾當為汝解說。

六祖說:「我不認識文字,你就試取經讀誦一遍讓我聽,我會為你解說。」

法達即高聲念經,至方便品,師曰:止!

法達隨即高聲念誦經文,當念到〈方便品〉這一段時,祖師喊:暫停!

此經元來以因緣出世為宗,縱說多種譬喻,亦無越於此。何者因緣?經云:諸佛世尊,唯以一大事因緣故出現於世。

六祖說:「這部經原來是以『佛為何出世』為宗旨,儘管講了眾多譬喻,也不會超出這個範圍。是什麼原因呢?經文中說:『佛祖世尊,只為了一件大事的關係,才會出現於這世間。』

一大事者,佛之知見也。世人外迷著相,內迷著空;若能於相離相,於空離空,即是內外不迷。

所謂大事,就是『佛的所知所見』。世上的人,『不是外迷著相,就是內迷著空』;如果能夠『於相離相,於空離空』,就能內外都不會迷失了。

(註:「佛知見」即「佛見地」佛的所知所見也。)

若悟此法,一念心開,是為開佛知見。

如果能領悟這一點,一念之間,心開了,就是打開了『佛的所知所見』。

佛猶「覺」也,分為四門:「開」覺知見,「示」覺知見,「悟」覺知見,「入」覺知見。

佛性,就是『人的覺性』,可分作四個部分講:佛只是『打開』祂的直覺給你看,『呈現』祂的直覺給你看;而你要『領悟』祂的直覺,『進入』祂的直覺來看世俗的一切。

若聞開示,便能悟入,即覺知見,本來真性而得出現。

如果你能一聽到佛的開示,就能悟入,那就是『覺性的所知所見』,這樣才能讓你本有的『真如自性』給活出來。

汝慎勿錯解經意,見他道開示悟入,自是佛之知見,我輩無分。若作此解,乃是謗經毀佛也。

你不要錯解了經文的本意,看祂談到開示悟入,就『自以為那是佛祖才有的見地,你我都不會有份』。如果是這樣認定,那就是謗經毀佛了。

彼既是佛,已具知見,何用更開?

要不然,祂已經是佛了,祂自己已經具備了佛知佛見,那還要再開來干嘛?!

汝今當信,佛知見者,只汝自心,更無別佛。

所以,現在你就應該要相信,所謂『佛的見地』只在你自己的心裡,此外,你再也找不到的。

蓋為一切眾生,自蔽光明,貪愛塵境,外緣內擾,甘受驅馳。便勞他世尊從三昧起,種種苦口,勸令寢息。莫向外求,與佛無二。故云:開佛知見。

那都因為所有的人,一昧的貪愛著各種瑣碎又沒價值的情境,而把自己的『真如之光』給遮蔽了,還心甘情願的接受,讓各種外緣和自己的情緒來掌控自己。於是,才有勞祂老人家從『無念的彼岸』中興起,以種種苦口婆心,來勸導我們該休息啦!切記:『不要向外求,你和佛是一樣的』。所以經文才紀錄『開佛知見』的事。

吾亦勸一切人,於自心中常開佛之知見;世人心邪,愚迷造罪,口善心惡,貪瞋嫉妒,諂佞我慢,侵人害物,自開眾生知見。

我也勸所有的人,在自己心中要經常打開自己『佛的知見』;但,人心實在太偏邪了,不是無知犯罪,就是口是心非,要不就貪瞋嫉妒、諂媚傲慢、傷人害物,其實這些都是自己開啟了自己愚蠢的『眾生知見』而不自知。

(註:由此可知,到底我們所開出來的是「眾生知見」還是「佛的知見」,全在自己的自修自行。)

達曰:若然者,但得解義,不勞誦經耶?

法達說:「如果是這樣,只要了解道理,就不用再誦經囉?」

師曰:經有何過,豈障汝念?只為迷悟在人,損益由己。口誦心行,即是轉經;口誦心不行,即是被經轉。聽吾偈曰:

六祖說:「經典有什麼錯,哪裡阻礙了你去念它?只在於人的有知與與無知差別,一切的好壞損益都是自己造成的。如果『能心口如一的誦唸,就是將經義轉化過來為自己所用』;否則,口誦心不行,那就是被經給帶走了。且聽我的一偈:

(註:「轉」是「被帶動」的意思。)

「心迷法華轉,心悟轉法華。

『無知就會被經轉,只有清楚明白才能善用經文。

誦經久不明,與義作讎家。

經讀誦了這麼久還不能明白,就表示自己一定有什麼地方在和道理作對。

無念念即正,有念念成邪。

要知道,唸經的關鍵在『無念』,用無念的狀態來唸它,就對了;要是心中有念來唸,就偏了。

有無俱不計,長御白牛車。」

直到哪天,你能『連有念無念都穿越』,那你,就自在了。』」

(註:「有無俱不計」這就好比練武之人的「守、破、離」的道理一樣。)

達聞偈,不覺悲泣,言下大悟而告師曰:法達從昔已來,實未曾轉《法華》,乃被《法華》轉。

法達聽完偈後,不自覺的悲從中來痛哭,當下恍然大悟的向祖師告白說:「法達一直以來,確實未曾善用《法華經》,而是被它給框走了。」

再啟曰:經云諸大聲聞乃至菩薩,皆盡思共度量,不能測佛智。今令凡夫但悟自心,便名佛之知見。自非上根,未免疑謗。又經說三車,羊鹿之車與白牛之車,如何區別?願和尚再垂開示。

法達再次請示:「經文有說到『就算各大聲聞甚至菩薩等,通通合起來一起的去思想,都無法測量出佛的智慧到底有多廣大』。而今您卻說,『那怕是一般凡夫,只要能領悟到自心,就是佛的見地』,那不是太便宜簡單了嗎?法達自揣非聰明之人,恐怕難免心有懷疑,甚至會犯毀謗之罪。另外一點是經文中說的『羊、鹿、白牛』這三種車,要怎麼判別呢?希望師父能再予開示。」

師曰:經意分明,汝自迷背。

六祖說:「經文的意思很明白,是你自己迷失背離了。

諸三乘人不能測佛智者,患在度量也。饒伊盡思共推,轉加懸遠。

聲聞、緣覺和菩薩等三種人之所以無法測渡佛的智慧的原因,『錯就錯在他們是運用心智去思維計較』。如果是這樣,不管他們再怎麼推論臆想,也只會越差越大。

(註:佛的見地在「彼岸」,絕非「此岸」的心智所能了解的,故曰「(心智)不可思議」。)

佛本為凡夫說,不為佛說。此理若不肯信者,從他退席。

要之道,佛是為凡夫說法,不是為佛而說。如果連這個道理都不能信,那就隨他去吧!

殊不知坐卻白牛車,更於門外覓三車。況經文明向汝道:「唯一佛乘,無有餘乘。」若二若三,乃至無數方便,種種因緣譬喻言詞,是法皆為一佛乘故。

『竟然不知道自己就已坐在最好的白牛車上』,還要到外面去尋找三車。何況《法華經》文上還明明的跟你說到:『究竟真實的說法,只有佛乘一個,沒有那麼多乘。』至於說有二三,甚至基於種種因緣譬喻,無數的一時方便之說,這些都是為了一個『佛乘』而說的。

汝何不省,三車是假,為昔時故;一乘是實,為今時故。只教汝去假歸實,歸實之後,實亦無名。

你怎麼不用點腦筋想想?佛講三車是一時方便的假說,是為了遷就以前程度還不夠的學生而說的。而今講到《法華經》時,這些學生的程度已跟上來了,所以才會講到『唯一的佛乘,才是真實的』。這一切都只是教你如何去假歸真,而歸真之後,連這個『真名』也是假設的,都不要記掛才對。

應知所有珍財,盡屬於汝,由汝受用,更不作父想,亦不作子想,亦無用想,是名持《法華經》從劫至劫手不釋卷,從晝至夜無不念時也。

應當知道『佛的智慧,就好比是你祖上留給你的遺產一樣』,那全都屬於你的,都歸你自由運用。當你在用的時候,也用不著去想這是父親的,還是兒子的,甚至連『想』都不用想。如果『能掌握這個精神,才是真正的心持《法華經》』。果真能如此,那就跟時間無關了,就算沒有念經的形式,你也無時無刻在念著。

達蒙啟發,踊躍歡喜,以偈讚曰:

法達承蒙啟發後,心如雀躍般的高興,並回讚以偈:

「經誦三千部,曹溪一句亡。

「真沒想到我誦了三千遍經的心得,竟然抵不過曹溪祖師的一句話。

未明出世旨,寧歇累生狂。

若不能明了『佛出世的目的』,我這累生累世的俇妄,真不要何時才能停止啊!

羊鹿牛權設,初中後善揚。

原來羊鹿牛車都只是一時的權說,無非循循善誘的要去闡明這唯一的無上佛乘。

(註:「初中後」即「小乘、大乘、佛乘」也。)

誰知火宅內,元是法中王。

又有誰能料到這熊熊烈火宅中,原來就有這麼一樽『法中王』。」

(註:「法中王」即「真如自性」也。)

師曰:汝今後方可名念經僧也。達從此領玄旨,亦不輟誦經。

六祖說:「好啊,從今天起,你還真夠格叫懂得念經的和尚了!」法達自從領悟念經的真諦後,亦不曾停頓過誦經這檔事。

 

().僧人 智通

僧智通,壽州安豐人。初看《楞伽經》約千餘遍,而不會三身四智,禮師求解其義。

僧人智通,壽州縣安豐人。早把《楞伽經》看了一千多遍,一直無法領會何謂「三身四智」而前來禮師求解。

師曰:三身者,清淨法身,汝之「性也」;圓滿報身,汝之「智也」;千百億化身,汝之「行也」。

六祖說:「清淨法身,就是你的『真如自性』;圓滿報身,就是你的『心智意識』;千百億化身,就是你的『角色行為』。這就是三個身體的意思。

(註:佛家的「法報化」和現代心靈的「靈心身」是同義詞。)

若離本性,別說三身,即名有身無智;若悟三身無有自性,即名四智菩提。聽吾偈曰:

人若離開『自己的本性』,就別談法報化(身心靈)三身,那叫做『空有身體卻沒有智慧』;如果能夠領悟到『身心靈這三個主體是沒有自主權』的,就能轉化成『四種覺悟的智慧』來。且來聽聽我下面的偈子吧:

(註:「沒有自主權」意味全然隨緣,被動的「無我」狀態,一切依「道」而行。)

「自性具三身,發明成四智。

我們自己的性情是具備了『身心靈這三個主體』,將它的潛能發展出來就成了『四種覺悟的智慧』;

不離見聞緣,超然登佛地。

它『不用離開世間的機緣見聞,就能超然的進入佛的境界境』。

(註:這也是在闡明祖師頓禪「即身成佛」的意義所在。)

吾今為汝說,諦信永無迷。

我現在為你說的話,你要確實相信它,別在迷糊了。

莫學馳求者,終日說菩提。

千萬別去學那些每天談菩提,卻拼命往外求的人。」

通再啟曰:四智之義,可得聞乎?

智通再問:「那可以說說這四種覺悟的智慧嗎?」

師曰:既會三身,便明四智,何更問耶?

祖師說:「你既能領會三身,便自然明白四智了。還要問什麼?

若離三身,別談四智,此名有智無身也。即此有智,還成無智。復偈曰:

同樣的道理,如果離開了三身(身心靈),就別談四智了,叫做『空有智慧而沒身體』,這樣的智慧,有不也等於沒有。再說一偈:

(註:儒家說「君子務本,本立而道生。」三身為四智的根本,四智得靠三身來演出的。)

「大圓鏡智性清淨。

人的性情能清淨無染,就是『大圓鏡智』;

平等性智心無病。

能心地無病(無貪瞋癡等),就是『平等性智』;

妙觀察智見非功。

能所見如是,就是『妙觀察智』;

成所作智同圓鏡。

能像完美的鏡子ㄧ般,如實的反映一切,就是『成所作智』。

(註:「妙觀察智」即「所見如是」非自以為是;以上四智,也只有全靠「真如、國王在位」才能做到。)

五八六七果因轉,但用名言無實性。

若就『轉識成智』的角度來說,第五和第八識是從『果地上』來轉化,至於第六和第七識則由『因地上』來轉化。不過,這只是轉化上的名詞解說,對『見性』而言並沒什麼實質的意義。

(註:因為在頓禪的角度,只要「見性」,「轉識成智」是自然而然的結果。所以關鍵仍在見性。)

若於轉處不留情,繁興永處那伽定。」

如果能夠在『每一個識的轉折處』能毫不留情的說轉就轉,那怕身處於繁雜的是非之地,心也一直處於『大定當中』。」

(註:如何才能做到「轉處不留情」?)

智通頓悟,遂呈偈曰:

智通終於頓然領悟了,於是便回呈一偈:

「三身元我體,四智本心明;

「法報化三身原來就是自己主體的一部分,『明心見性』才是四智的根本;

身智融無礙,應物任隨形。

三身和四智本是圓融無礙的一體,只是隨緣應對而呈現不同的樣貌。

起修皆妄動,守住匪真精;

要起修三身四智都是無謂的妄想,但若是『死守住無修』也不是法的真正精神。

(註:意思是說,三身和四智都是「真如自性」的作用而已,所以若想要直接去修煉它門,這種想法的本身就是妄想。然而要說不必修,也不對,因為根本的「真如自性」還是要修才能活得出來。)

妙旨因師曉,終亡染污名。」

這種微妙的法旨,還真多虧了師父才得以了解,終於能讓我解脫玷污佛理的罪名。」

 

().僧人 智常

僧智常,信州貴谿人。髫ㄊㄧㄠˊ年出家,志求見性。一日參禮。

出家人 智常,信州縣貴谿人。童年就出家,一心想求見性。某日來禮參。

師問曰:汝從何來?欲問何事?

六祖問:「你從那兒來?要問啥事?」

曰:學人近往洪州白峰山禮大通和尚,蒙示見性成佛之義,未決狐疑,遠來投禮,伏望和尚慈悲指示。

智常說:「學生近來有去過洪州縣白峰山禮拜大通和尚,承蒙開示見性成佛的道理,但還是尚有疑惑未決,故而遠來投禮,很卑微的希望能得到您的慈悲教導。」

師曰:彼有何言句,汝試舉看。

六祖問:「對方有說過些什麼,你舉個例來看看。」

曰:智常到彼,凡經三月,未蒙示誨,為法切故,一夕獨入丈室請問:「如何是智常本心本性?」

智常說:「我到那都有三個月了,未承蒙受任何開示教誨,但因求法心切,有天晚上我就獨自闖入方丈室去請問:『怎樣才算是智常的本心、本性』?」

大通乃曰:汝見虛空否?

大通師父才說:「你看得見『虛空』嗎?」

對曰:見。

我回說:「有,看見。」

彼曰:汝見虛空有相貌否?

彼曰:「你看『虛空』有啥樣子嗎?」

對曰:虛空無形,有何相貌?

我回說:「『虛空』是無形狀的,會有什麼樣子?」

彼曰:汝之本性,猶如虛空。返觀自性了無一物可見,是名正見;了無一物可知,是名真知。無有青黃長短,但見本源清淨覺觀圓明,即名見性成佛,亦名極樂世界,亦名如來知見。

他說:「你的本性,就像『虛空』一樣。返觀自性是了無一物可見的,這就叫做『正見』;而了無一物可知,這就叫做『真知』。沒有什麼青黃長短,只要見到本源清淨覺觀圓明,就叫做『見性成佛』了,亦可叫做『極樂世界』,亦可叫做『如來知見』。」

學人雖聞此說,猶未決了,乞和尚開示。

學生雖然得聞這樣的說法,但還是無法確定究竟,求師父能給個開示。

師曰:彼師所說,猶存知見,故令汝未了。吾今示汝一偈:

六祖說:「那位師父所說的,還存有一些『知見』,所以才讓你不能領悟。我現在給你說一偈:

(註:「知見」即「所知所見」也就是法見,只要仍存知見,就還是落在心智意識的範疇;修行有兩關,第一是「無我」,第二是「無法」,所以是很難的。)

不見一法存無見,大似浮雲遮日面。

以為『無見』就是佛法(這誤會可大了),這個屏障就像烏雲蔽日一樣的大。

(註:「一法」即「佛法」;因為心裏存有「無見」,所以看不到佛法。)

不知一法守空知,還如太虛生閃電。

以為守著『虛空』就是佛法,這就好比『認定太空會生閃電一般』。

(註:佛法的「空」講的不是虛空,而是「真空妙有」;閃電,只存在於「大氣層內」,太空中是不可能的。)

此之知見瞥然興,錯認何曾解方便。

這些『知見』都是一時興起之說,錯誤的認知又怎能了解佛法的方便之說呢。

(註:要了解「法無定法」,佛陀的一切言說全是一時的因應,有針對性的方便譬如而已,是以不可執著。)

汝當一念自知非,自己靈光常顯現。」

若是自己的靈性之光能經常顯現,你應該在一念之下就自然知道這是錯誤的說法了。」

(註:此處也是 六祖以「無念為宗」來回應 智常的一種說法;而 大通和尚的「無見、空知」已落到「有念」的說法上去了。)

常聞偈已,心意豁然,乃述偈曰:

智常聽完這首偈後,心中原先的疑問豁然全開了,於是作偈回報說:

「無端起知見,著相求菩提。

「都是自己無端起知見,才變成著相求菩提。

情存一念悟,寧越昔時迷。

只要心裡還存有開悟一念,又怎能跨越得過之前的迷失呢。

自性覺源體,隨照枉遷流。

自己的性情才是覺悟源頭的主體,卻無知的隨照遷流,真是冤枉啊。

不入祖師室,茫然趣兩頭。」

若非多虧祖師的點撥,我還得迷失在兩頭裡撞啊。」

智常一日問師曰:佛說三乘法,又言最上乘,弟子未解,願為教授。

智常某日又問起師父來:「佛祖曾說過三乘法,又講最上乘,弟子未能了解,願您教導。」

師曰:汝觀自本心,莫著外法相。法無四乘,人心自有等差。

六祖說:「你要往內去觀照自己的本心,不要迷失在外頭的法相。『真正的佛法無所謂四乘』,只是因為人的聰明才智天生有不同等級的差別。

見聞轉誦是小乘;悟法解義是中乘;依法修行是大乘;

『只能依著經文來反覆讀誦』的,是小乘;『能了解經文道理』的,是中乘;而『能依道理去落實修行』的,就是大乘;

(註:所謂「大乘」貴在在「行」,是要落實踐行佛的教導。)

「萬法盡通,萬法俱備,一切不染,離諸法相,一無所得」,名最上乘。

而能夠做到『對各種運作道理都通達了解、擁有處理一切事物的辦法、在接應一切外緣時心無染著、內心要脫離一切法相捆綁、無論學修作為都要體認到一無所得的實相狀態』,這就叫做「最上乘」。

(註:「最上乘」者,即要能夠落實「真如、國王在位」,也是祖師禪唯一的教義。)

乘是行義,不在口爭。汝須自修,莫問吾也。一切時中,自性自如。

所謂『乘』是力行落實的意思,不在口頭的爭辯。這,必須是要你自己親自來修,是不能問我的。唯一須要謹記的是:『無論什麼時候,都要讓你的自性自自然然的如其所是。』」

常禮謝,執侍終師之世。

智常深深的禮謝,之後就一直執侍追隨身邊直到祖師過世。

 

().僧人 志道

僧志道,廣州南海人也。請益曰:學人自出家,覽《涅槃經》十載有餘,未明大意,願和尚垂誨。

出家人 志道,廣州南海人。前來請益說:「學生自出家後,就念《涅槃經》已經十多年了,但對其意旨依然未明,希望師父能垂教一下。」

師曰:汝何處未明?

六祖說:「你那個地方不明白?」

曰:「諸行無常,是生滅法;生滅滅已,寂滅為樂。」於此疑惑。

志道說:「經文說『各種運行變化,都是生滅法的現象;一旦內心的生滅現象沒有了,這種寂滅狀態就是樂。』我對這首偈有疑惑。」

師曰:汝作麼生疑?

六祖問:「你是怎麼個疑惑呢?」

曰:一切眾生皆有二身,謂色身、法身也。色身無常,有生有滅;法身有常,無知無覺。經云「生滅滅已,寂滅為樂」者,不審何身寂滅?何身受樂?

志道說:「據我所知,一切眾生皆有兩個主體,即色身、和法身。『色身』是會變的,變化的過程中就有生有滅的現象;而『法身』則是不變的,但人的意識對它是沒法知道,也無法覺察的。然而經上說『一旦生滅的現象平息了,這種寂滅的狀態,就是樂』,就是這句話,我不能確定是那個主體寂滅了?又那個主體受樂呢?

(註:「身」是主體的意思;色身,是「有形象的主體」。法身,是「無現象的主體」。)

若色身者,色身滅時,四大分散,全然是苦,苦不可言樂。若法身寂滅,即同草木瓦石,誰當受樂?

如果說是『色身』的話,色身在消滅時,地水火風這四大都被拆解了,這完全是一種痛苦不勘的現象,既是苦又怎能稱樂呢;而如果是『法身』寂滅,人即形同草木瓦石的無知覺,那又那個在受樂?

又「法性」是生滅之體,「五蘊」是生滅之用,一體五用,生滅是常,生則從體起用,滅則攝用歸體。若聽更生,即有情之類不斷不滅;若不聽「更生」,則永歸寂滅,同於無情之物。如是則一切諸法被涅槃之所禁伏,尚不得生,何樂之有?

又人之『真如法性』是生滅現象的主體,『色受想行識』是生滅現象的作用,即所謂一體五用;這生滅變化是常態,生時從本體起作用,滅時則將作用攝歸於本體;如果有『再生(輪迴)』的話,那有情的眾生不就永不斷滅;而如果沒有再生,就永遠歸於寂滅,不就等同於無情之物。果是這樣,那所有一切運行變化都被涅槃給箝制了,既然無法再興起,又怎會有樂的存在呢?」

師曰:汝是釋子,何習外道「斷常邪見」而議最上乘法?

六祖說:「你是佛家子弟,為什麼要學『外道的斷見、常見』這種兩種不正確的邪見來議論『佛家的最上乘法』?

(註:「寂滅」是寂靜安息。「斷滅」是消滅空無了。)

據汝所說,即色身外別有法身,離生滅求於寂滅。又推涅槃常樂,言有身受用,斯乃執吝生死,耽著世樂。

如果依你所講,不就是說『在色身之外,另外還有個法身』;『一定要離開生滅,才能求得於寂滅』是嗎?又去推論涅槃常樂是有身受用,『像你這種想法,才是貪圖世間享樂,放不下的生死執著』。

(註:其實,法身就在色身裡頭,而寂滅也存在於生滅裡頭。記住:「佛法即是道法,是一不是二」;只是 志道忘了「要求佛法只能內觀」,不可外看,更不可以心智去揣測。所以才被 六祖責罵「汝是釋子,何習外道斷常邪見而議最上乘法」?;而求「寂滅」無須離開「生滅」,才是真佛法的精神,也是祖師頓禪極力主張「人要即身成佛」的意義所在。)

汝今當知,佛為一切迷人認五蘊和合為自體相,分別一切法為外塵相,好生惡死,念念遷流,不知夢幻虛假,枉受輪迴,以常樂涅槃翻為苦相,終日馳求。

六祖說:「你應當要知道,佛陀就是為了所有這些迷失的人而說的,即『錯認五蘊的聚合,作為自己的主體』,『錯認一切運作(法)以為只是外在的情形(好像和自己的內在無關似的)』,而貪生怕死,被各種念頭一個接一個的帶著走。不知道這些都是如夢似幻的虛假現象,才枉受輪迴之苦,卻反而將『常樂涅槃』認定為苦,而終日向外追求。

佛愍此故,乃示涅槃真樂:「剎那無有生相,剎那無有滅相,更無生滅可滅,是則寂滅現前。當現前時,亦無現前之量,乃謂常樂。」

佛陀就是悲憫這些無知的人,才顯示出何謂『涅槃真樂』,在這『寂滅現前』的涅槃狀態,所有內心的生滅現象會瞬間全都化為烏有,已無須再滅了。而這種當前的寂滅或涅槃狀態也沒有質量的刻度問題,它就是這般的純然的寂淨,這種寂淨的狀態就叫『常樂』。

此樂無有受者,亦無不受者,豈有一體五用之名?何況更言涅槃禁伏諸法令永不生,斯乃謗佛毀法。聽吾偈曰:

而『這種不間斷的樂,並沒有所謂承受與不承受的人(合一狀態)』。那還有你說的『一體五用』?何況還說什麼『因為受到涅槃的鎮壓關係,所以各種念頭才不會興起』!像你這樣說法,才是真正的謗佛毀法。且聽我一偈:

(註:這是因為 志道仍然停留在「心智思維領域」來測度 佛的涅槃境界,所以才生出這種疑惑;前面有提到,若是用心智揣測,就算把所有的菩薩加總起來合力都無法揣測出佛的境界。這就是說明「一元」和「二元」的明顯分界。)

「無上大涅槃,圓明常寂照,凡愚謂之死,外道執為斷。

無上大涅槃,其實是『一種完美,無間斷的寂靜光照的狀態』;但一般無知的人卻以為那是『一種死亡狀態』,而外道卻執著的認定那是『一種斷滅的空無狀態』。

(註:換句話說,「無上大涅槃」是「活的寂靜安息狀態」。而無知者和外道者,卻把它認定是「死的空無狀態」。)

諸求二乘人,目以為無作。盡屬情所計,六十二見本。

至於聲聞與緣覺,這兩類小乘聖者則認為是『一種無作為狀態』。這些全都是屬於心智推測的東西,而『死、斷、無作』正是眾生六十二種邪見的根源。

妄立虛假名,何為真實義。惟有過量人,通達無取捨。

這些都是妄想生出來虛假名詞,那有什麼真實的道理。也只有那些明白的非常人(菩薩),才能通達為什麼『對無上大涅槃,要不取不捨』的道理。

(註:取,則著「法相」。捨,則著「非法相」,故言「不取不捨」的明顯分界。)

以知五蘊法,及以蘊中我,外現眾色像,一一音聲相。

因為他們清楚明白,人內在的五蘊(色受想行識),以及五蘊所形成的自我,和外在的六種法塵(色聲香味觸法)等等。

平等如夢幻,不起凡聖見,不作涅槃解,二邊三際斷。

全都和夢幻一樣沒有差別,所以才不會興起凡聖的分別心,對涅槃也是以平常心來看待,只有這樣才排除兩邊的對立,也才能超越過去、現在和未來三際(時間)的綑綁。

(註:第四五兩偈所描繪的正是佛家打破時空的「一真法界」。)

常應諸根用,而不起用想,分別一切法,不起分別想。

人在得大涅槃後就會『德用自在』,自自然然的起用六根而不作起用想,分別一切而不起分別想。

(註:此時正是「無念狀態」,所有的見聞覺知,六根啟用全是「國王在位」狀態,亦即 交光大師所提昌的「捨識用根」。)

劫火燒海底,風鼓山相擊。真常寂滅樂,涅槃相如是。

人若果真能處於『無上大涅槃』的狀態,就算遭遇到能燒乾海水般的大火,或連大山都能吹撞到一塊的大風等大災難,依然能夠自在安然。這就是所謂『真常寂滅之樂』,真正涅槃的樣子就是這樣。

(註:佛陀眼中的人生有三大、三小的災難,前者「風、火、水」,後者「兵、疫、饑」。)

吾今強言說,令汝捨邪見。汝勿隨言解,許汝知少分。」

對於『無上大涅槃』,我也是勉強的為你一說,希望能打破你的邪見。而你也千萬不要停留在我的話上作解,這或許會讓你了解一些。」

志道聞偈大悟,踴躍作禮而退。

志道聽完偈後深感大悟,很興奮的作禮告退。

 

 

().禪師 行思

行思禪師,姓劉氏,吉州安城人也。聞曹溪法席盛化,徑來參禮。

行思禪師,俗姓劉,吉州安城地方的人。聽說曹溪的法會很熱鬧,於是就到曹溪來參禮六祖。

遂問曰:當何所務,即不落階級?

他向六祖請教:「應當怎樣去做,才不至於落在階級裡面?」

(註:「階級」是指菩薩位次,十信位、十住、十行、十迴向、十地、等覺,五十一個階級。不落階級,就是「頓超」。所以,他請教的目的就是要學頓超法門,不要漸次修學;這個問題,對 六祖來說可是,很來勁的!)

師曰:汝曾作甚麼來?

六祖問他:「你曾經作過什麼功夫呢?」

曰:聖諦亦不為。

行思禪師說:「我連諸佛的真言都不理了(解脫了,不著了)。」

(註:「聖諦」就是無漏的聖解。)

師曰:落何階級?

六祖問:「那,你又落在什麼階級呢?」

曰:聖諦尚不為,何階級之有?

行思說:「我連老大(諸佛)的話都不聽了,哪還有什麼階級?」

(註:這話說得非常透徹。有凡、有聖才會有階級;有修、有證,也有階級;行思禪師的境界是無修無證,凡聖一如,這當中沒有分別執著,哪裡還會有什麼階級呢?如《心經》講的「無苦集滅道」,乃至「無智亦無得」。)

師深器之,令思首眾。

六祖對他非常的賞識器重,於是就安排他作大家的班長。

一日,師謂曰:汝當分化一方,無令斷絕。

有一天,六祖對他說:「你與眾生有緣,應當選個地方去弘法利生,不要斷了佛的血脈。」

思既得法,遂回吉州青原山,弘法紹化。諡ˋ號弘濟禪師。

於是,行思禪師在六祖座下得法之後,回到吉州青原山,在那裡弘法利生。諡號 弘濟禪師,其事蹟《傳燈錄》上有記載。

 

 

().禪師 懷讓

懷讓禪師,金州杜氏子也。初謁嵩山安國師,安發之曹溪參扣。讓至,禮拜。

懷讓禪師,俗姓杜,金州人。參訪嵩山安國師,安國師就打發他到曹溪參扣六祖。

師曰:甚處來?

六祖問:「你是從哪裡來的?」

曰:嵩山。

讓師說:「我是從嵩山來的。」

師曰:甚麼物恁麼來?

六祖再問:「你,是個什麼東西?怎麼來的?」

(註:這是禪宗的機鋒語,也就等於口試一樣。)

曰:說似一物即不中。

懷讓禪師說:「說像個東西就不對了。」

師曰:還可修證否?

於是再問他:「還能修證得出嗎?」

曰:「修證即不無,污染即不得。」

讓禪師說:「只要修證就會有,但若有纖毫的污染就得不到了。」

師曰:只此不污染,諸佛之所護念。汝既如是,吾亦如是。

六祖說:「就這沒有纖毫污染的心,正是諸佛之所護念的東西。你既然到了這個境界,我也是一樣。」

西天般若多羅讖:汝足下出一馬駒,踏殺天下人。應在汝心,不須速說。

六祖說:「西天般若多羅大師的預言:『將來你的門徒中,要出一匹黑馬,會踏殺天下的人。』會應驗在你身上,但現在放在心上就好,不須要說。」

(註:般若多羅大師是印度禪宗第二十七代祖師,即達摩祖師的師父;馬祖(道一禪師,俗家姓馬)是 懷讓禪師的嫡傳弟子,中國佛教的叢林制度就是 道一禪師興起的,他和 百丈禪師兩人聯手所建立的教化道場,影響中國一千多年,即「馬祖建叢林,百丈立清規」的由來。而這樁事,在很久之前,般若多羅大師就有預言了。)

讓豁然契會,遂執侍左右一十五載,日益玄奧。後往南嶽,大闡禪宗。

懷讓禪師豁然心契領會,於是執侍 六祖大師左右,朝夕奉侍十五年。在這十五年當中,他的學問、道行一天比一天成熟。日後就在南嶽衡山把禪宗給發揚光大。

 

 

().禪師 永嘉

永嘉玄覺禪師,少習經論,精天台止觀法門,因看《維摩經》,發明心地。

永嘉玄覺禪師,年輕時曾經修學三藏經論,於天台止觀法門特別有研究心得,後來因看《維摩經》而開悟。

(註:永嘉玄覺禪師在中國禪宗史上很負盛名,有《禪宗集》《證道歌》流傳於世,俗姓戴,永嘉(浙江溫州)人。)

偶師弟子玄策相訪,與其劇談,出言暗合諸祖。

某日,偶遇六祖的學生 玄策來拜訪,暢談之後,覺得 玄覺禪師的境界不僅很正確,且還相當的高。

策云:仁者得法師誰?

玄策於是問他:「你得法的老師是誰?」

曰:我聽方等經論,各有師承。後於《維摩經》悟佛心宗,未有證明者。

玄覺禪師說:「我聽過各方的經論很多,且都各有法師講解。後來,是在《維摩經》中領悟了『佛法的心宗』,可是到現在都還沒有人來為我印證。」

(註:「佛心宗」即佛陀的心意和宗旨,也就是直指人心,講求頓悟的祖師禪。)

策云:威音王已前即得,威音王已後,無師自悟,盡是天然外道。

玄策說:「經文中講,在威音王佛以前,要說自己開悟的,能講得通。威音王佛以後,說無師自悟的,全是些天然外道。」

(註:「威音王佛」是經中提及最初成就的佛。)

曰:願仁者為我證據。

永嘉大師非常謙虛的說:「那,請你為我印證好嗎?」

策云:我言輕。曹溪有六祖大師,四方雲集,並是受法者。若去,則與偕行。

玄策說:「我份量不夠啦!曹溪有個 六祖大師,四方緇素雲集,都是來求法的。你若想去,我可以陪你去。」

覺遂同策來參,繞師三匝,振錫而立。

於是,玄覺就同玄策到曹溪參禮六祖。見面的時候,他表現的態度似乎有一點傲慢,「在六祖身邊繞了三圈,然後很用力的頓仗而立」。

師曰:夫沙門者,具三千威儀,八萬細行。大德自何方而來,生大我慢?

六祖說:「一個修行人,各種威儀細節都要很莊嚴注意才對。大德,你是打哪兒來的,怎會生出如此的傲慢?」

覺曰:生死事大,無常迅速。

玄覺禪師說:「『生死之事』才是大事,而『無常的變化』又是這麼快速(我那還管得了這麼多瑣碎)。」

(註:「生死事大,無常迅速」這兩句是很具有警覺性的話。其實聽到他這般回應,六祖已經心裡有底了,只是還得進一步勘驗。)

師曰:何不體取無生,了無速乎?

六祖說:「那你何不體取『無生』,這樣不就解決了『快速』的問題嗎?」

(註:「體取無生」即以無生為主體;「無生」即無生無死的「真如自性」。換句話說,你如果能以「真如自性」為主體,不就什麼問題都解決了嗎? 禪宗的對話就是不能說破,彼此都藉助於「雙關語」來交鋒。)

曰:體即無生,了本無速。

永嘉禪師說:「這『主體』本就是無生嘛,無生就『了了』,哪還有什麼快不快。」

(註:永嘉禪師正是藉由這樣的回答來呈示出他對「真如自性」的體認。)

師曰:如是!如是!

六祖說:「就是這樣!就是這樣!一點都沒錯。」

(註:「如是!如是!」這就是 六祖為他的印證。由此可知,修行人要緊的是要「明心見性」,否則,生死大事就沒有法子「了」了。)

玄覺方具威儀禮拜。須臾告辭。

到這個時候,玄覺禪師才重新端整威儀來禮拜 六祖。拜完之後,他就要告辭。

師曰:返太速乎?

六祖說:「回去,太快了吧?」

曰:本自非動,豈有速耶?

永嘉禪師說:「『根本的東西』是自然無動的,那裡來的快啊?」

(註:「本自非動」是指真如自性。)

師曰:誰知非動?

六祖說:「那又是『誰』知道它沒動過?」

(註:這是一層一層在逼他。)

曰:仁者自生分別。

永嘉禪師說:「都是你『自己』生出來的分別。」

(註:這對話,問得好,答得更妙。)

師曰:汝甚得無生之意。

六祖說:「嗯,你確實是很了解『無生』的道理。」

(註:「無生」之意,就是「無生法忍」。)

曰:無生豈有意耶?

永嘉禪師回:「既是『無生』,又哪會有『意』呢?」

師曰:無意,誰當分別?

六祖說:「無意,那『誰』來分別?」

曰:分別亦非意。

永嘉禪師說:「會分別的,也不是來自『意』。」

(註:這句話說得實在是妙極了!如果用「意識」分別,就是凡夫,沒有證道;「分別亦非意」不是意,是什麼?是「真如本性」即國王也。見性之後,分別即是無分別,分別與無分別是一不是二,這是真正證入佛祖的「一真法界」了。)

師曰:善哉!少留一宿。

六祖聽了非常開心的說:「真是太好了!你就留住一晚吧,別急著回去了。」

(註:開心,是因為發現 永嘉禪師的境界與他一樣高。

時謂一宿覺。後著《證道歌》盛行於世。

於是 永嘉禪師就留住了一晚,第二天才回去,在曹溪成為很有名的「一宿覺」,意旨他在曹溪只住了一天就大徹大悟。後來就回到永嘉弘法利生去了,著有《禪宗集》及《證道歌》盛傳於世。

 

 

().禪師 智隍

禪者智隍,初參五祖,自謂已得正受,菴居長坐,積二十年。

智隍禪師最初也是在黃梅 五祖處參學,他非常用功,自己以為已經得到禪定的功夫,於是,他就在一個處所結小茅篷長坐靜修,不知不覺就修了二十年。

(註:「正受」也叫「無受」,是「自性、國王之受」,是屬於真正的禪定狀態。)

師弟子玄策,游方至河朔,聞隍之名,造菴問云:汝在此作什麼?

六祖的弟子 玄策遊方訪道到黃河北岸河朔一帶,聽到 智隍禪師的大名,就到他的茅篷拜訪,問他:「禪師,你在此地做什麼?」

隍云:入定。

智隍禪師說:「我在這裡入定。」

策云:汝云入定,為有心入耶?無心入耶?若無心入者,一切無情草木瓦石應合得定;若有心入者,一切有情含識之流亦應得定。

玄策說:「你說入定,是有心入呢?還是無心入呢?『要是無心能入,那一切無情的草木瓦石都應得定;要是說有心能入,則一切有情含識眾生(一切動物)也應該得定。』你到底是有心,還是無心?」

隍曰:我正入定時,不見有有無之心。

智隍禪師說:「我正入定時,並沒有『有心,或沒心』這檔事。」

策云:不見有有無之心,即是常定,何有出入?若有出入,即非大定。

玄策說:「如果能『不見有有無之心,這可是不得了的常定、大定啊!』既然是『常定』,又哪裡還會有什麼出入之分呢?如果這個定還有出、有入,就不是大定了。」

(註:如果,入的時候有定的境界,出了定,心又散亂了。這種定,只是「小定」,不是「大定」了。)

隍無對,良久,問曰:師嗣誰耶?

玄策這麼一問,智隍禪師無詞可對。隔了很久,他說:「禪師,你的師父是誰?」

策云:我師曹溪六祖。

玄策說:「我的師父是曹溪 六祖。」

隍云:六祖以何為禪定?

智隍說:「請問 六祖是怎麼教禪定的?」

策云:我師所說,妙湛圓寂,體用如如。五陰本空,六塵非有;不出不入,不定不亂。禪性無住,離住禪寂。禪性無生,離生禪想。心如虛空,亦無虛空之量。

玄策說:「我師父所講的禪定,要體用如如,是一種微妙湛深又完美寂靜的狀態。在這樣的狀態下,就會清楚的看到『人內在的五蘊,和外在的六塵』本來就是空的,是沒有實質的東西。同時,真正的禪定是『常定』,它與出入定亂無關,是一種臨在狀態。至於禪定的本質,『它本就是無住性的』,可是『若執意一定要脫離住性,它就不存在了』;同樣的,『它本也是無生性』,但若執意一定要脫離生性,就會陷入思維意識的『禪想』裡頭了。心裏的狀態要像太空般的虛寂空蕩,但又不能存有虛空的樣子。」

(註:「妙湛」是對法身的形容。「法身」無相,湛然常寂,無作無為,遍一切處,不生不滅,所以才能體用如如,能隨緣不變,不變隨緣;如果我們真正體會到「五陰本空」,人的「我執」自然打破,煩惱障可以斷除;了解「六塵非有」,則「法執」可破,所知障可以除掉;「不出不入,不定不亂」出入定亂是屬於相對性的二元領域,但就「真如本性」來講,出入、定亂都加不上,因為它是屬於一元絕對境界的「常定」,這才是真正禪中的大定;看到 玄策禪師的一番議論,可見其真不虧是 六祖身邊的嫡傳弟子。)

隍聞是說,徑來謁師。

智隍禪師聽這麼一說,就趕緊到曹溪來參訪 六祖。

師問云:仁者何來?

六祖問:「你從哪裡來的?」

隍具述前緣。

智隍禪師把前面的因緣說了一遍。

師云:誠如所言。汝但心如虛空,不著空見,應用無礙。動靜無心,凡聖情忘,能所俱泯,性相如如,無不定時也。

祖師說:「誠如你所說。你只要心像虛空一樣,乾乾淨淨,一塵不染,卻不執著有虛空的見解,自然應用無礙。動靜但順自然,非心造作。沒有凡聖的情懷,沒有彼此的分別,無論是看得見的現象或看不到的精神,都能如其所是的實存樣子去看待,那就二六時中,行住坐臥都在定中了。」

(註:「心如虛空,不著空見,應用無礙,動靜無心,凡聖情忘,能所俱泯,性相如如,無不定時也。」這幾句話是中國南傳「頓教禪定」的精神所在,又叫「性定」,即真如自性原本就是定的意思,不是修證得來的。)

隍於是大悟,二十年所得心都無形響。

於是,智隍禪師於 六祖言下大悟,二十年來所得的,都沒有影響。

(註:「二十年所得心都無影響」意思是過去 智隍禪師所修練的禪定,在「工法」上是對的,只因觀念不對,以致遲遲不見其效,所以 六祖所幫他的也只是「心法」上的調整,破其原先所有的「出入之執」,而導往「大定」的方向去。)

其夜,河北士庶聞空中有聲云:隍禪師今日得道!隍後禮辭,復歸河北,開化四眾。

這一天,也有感應事蹟出現:在河北他從前的居住地,地方人士當夜聽到空中有聲音說:「隍禪師今天得道了」的傳聞。智隍禪師悟了之後,禮謝過 六祖,就回到了河北教化眾生。

 

 

(十一).一個出家人

一僧問師云:黃梅意旨,甚麼人得?

一個出家人問 六祖:「黃梅 五祖的精神,是誰得到了?」

師云:會佛法人得。

六祖說:「是領會佛法的人得了。」

僧云:和尚還得否?

出家人說:「那師父您有得到嗎?」

師云:我不得。

六祖說:「我沒得。」

僧云:和尚為什麼不得?

出家人說:「師父您為什麼沒得到?」

師云:我不會佛法。

六祖說:「因為我不會佛法。」

(註:這一問一答,全是禪機。要不,他一個傳人,為何還說「不得」、還說「不會佛法」?切記,佛法是破執著的。因為這位出家人有所執著,而六祖答覆他的話全是破除他的執著。此正顯出 六祖的大慈大悲;黃梅三千眾,何以 五祖獨把衣缽傳 惠能?就因他「沒有執著」。)

 

 

(十二).塑像師 方辯

師一日欲濯所授之衣,而無美泉,因至寺後五里許,見山林鬱茂,瑞氣盤旋,師振錫卓地,泉應手而出,積以為池,乃跪膝浣衣石上。

有一天,六祖想洗一下 五祖所傳下來的 佛陀袈裟,可惜沒有好的泉水,於是他就到寺後約五里遠的地方,那裡的風景很美,六祖就以錫杖卓地,地面湧出一股泉水,漸漸積成一個小池,就屈膝跪下來在石頭上清洗著。

忽有一僧來禮拜,云:方辯是西蜀人,昨於南天竺國見達摩大師,囑方辯:速往唐土!吾傳大迦葉正法眼藏及僧伽梨,見傳六代,於韶州曹溪,汝去瞻禮。方辯遠來,願見我師傳來衣缽。

當他洗衣服時,忽然來了一位出家人,在旁向他禮拜,自稱名叫方辯,是四川人。方辯說:「我之前在南天竺國(南印度)遇見達摩大師。達摩大師囑咐我說:『你趕快到大唐國,我傳的大迦葉尊者的禪宗法門和佛的袈裟,一代一代相傳,已經傳到 六祖手上,你到韶州曹溪去瞻禮,到那裡去看看佛的袈裟。』方辯遠道而來,目的就是希望見到 佛的袈裟,即佛的衣缽。」

(註:「昨」從前的意思;「大迦葉正法眼藏」即 大迦葉尊者的禪宗法門;「僧伽梨」和尚大衣,即佛的袈裟。)

師乃出示,次問:上人攻何事業?

六祖聽了這話之後,就將衣缽展示給他看,然後問他:「上人,你平常從事什麼事業?」

方辯曰:善塑。

方辯說:「我是一個精於塑像的師傅。」

師正色曰:汝試塑看。

六祖就很端莊的對他說:「那,我這個樣子你試塑一個看看。」

方辯罔措。數日塑就真相,可高七寸,曲盡其妙,呈似師。

方辯聽了之後,當下手足無措。但隔了幾天,他還真的替 六祖塑出一尊七寸高的像來,「曲盡其妙」塑得微妙微俏,簡直是和 六祖一個模樣。

師笑曰:汝只解塑性,不解佛性。

六祖一看就笑起來,說:「你只了解塑性,不了解佛性。」

(註:六祖當時的「正色」是想傳達一個沒有形相「法身真性」,卻讓 方辯錯會以為是有形的色相,所以真給他塑出個 六祖像來。)

師舒手摩方辯頂曰:永為人天福田。

六祖見到這個情形,也很歡喜,就摸著方辯師的頭頂,告訴他說:「你的創作,還真可以為人帶來永遠的精神糧食。」

(註:為佛門塑像具有無量功德,有很大的精神啟示作用,故說「永為人天福田」;方辯塑師,即日後為 六祖肉身敷上香泥的師傅。)

 

 

(十三).臥輪禪師偈

有僧舉臥輪禪師偈曰:「臥輪有伎倆,能斷百思想,對境心不起,菩提日日長。」

有一位出家人,舉出 臥輪禪師的偈頌:「臥輪有伎倆,能斷百思想,對境心不起,菩提日日長。」

師聞之,曰:此偈未明心地,若依而行之,是加繫縛。因示一偈曰:「惠能沒伎倆,不斷百思想,對境心數起,菩提作麼長。」

六祖聽到後說:「這首偈對心地的了解還沒透徹,如果依照它去修,不但不能見性,更會增長無明的綑綁。」於是他將偈頌修改一下,說:「惠能沒伎倆,不斷百思想,對境心數起,菩提作麼長。」

(註:這首偈頌是專門對治 臥輪偈頌毛病而作,如果沒有 臥輪禪師這首偈,六祖這首偈就不必要了。有 臥輪的偈頌,再看 六祖的偈頌,這兩首偈一合,這是教你「即相離相」,這就入了正法,具足無量功德;「惠能沒伎倆」此話一點不假,因為祖師禪乃佛心宗,著重在「佛知佛見」的見地層次,而非方法層面,如 六祖曾回 印宗法師說「唯論見性,不論禪定解脫」即是一證。)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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